在大漠以西,夕阳孤僻的沉降,浓郁而且缠绵;砂在风中炙热却妩媚的迷散,砂与砂的纠缠,人在其中焦渴难耐,已没有爱人与我纠缠。
年少时,患了失色症,做了游学者;世界一片灰白,我开始学会从灰白中,辨识颜色;冷夜,握着灰白的酒盏,盯着一群群灰白的面孔,我们谈着灰白的话题,一场抵死的醉,我便可以消磨到天亮;消磨吞噬生活,无论流浪还是归宿,无意识又软弱的消磨。
不速之客,推门进来,乱了我的漂泊,却让驿站的所有人失了色;是你,是富甲的商贾,是妖娆的女人,是冷艳俊俏的面孔,是不可一世的傲慢;那刻极致的宁静,我听得那身香云纱的摩挲,嗅得那迷迭香的深沉。
你在我身边坐下,唯一没有转头看你、并目不转睛的人;从未遇到你这般慷慨的女子,请我喝了半宿的酒,只字未提,还与我合欢、彻夜悱恻。
一整夜,我枕着你丝润的长发,盯着你在漆黑中也不熄灭的眼睛,我的所有从这时候被你俘虏;听你讲马背上的故事,你的商队把名贵的商品卖到我去过、或是我没去过的地方;只有从你口中讲出的种种,是彩色的,关于你的一切,你的呼吸、你的声音、你的一颦一笑,都无尽斑斓、温柔而沉溺。
我,无从自拔。
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,在大漠;从深不见底的睡眠中苏醒,你的商队的已经离开,留下旖旎的画卷,是漫山的乱花,那些色彩、可以要人专注的窒息。
恨良宵总是苦短,冲到驿站门口的时候,看到的只是萧索的风沙,我看到一片灰黄的中间,你穿着血红的斗篷坐在驼车中,已经走的太远太远;我对着天边不懈又愤怒的咆哮着,眼角有一些刺痛,那些刚流出来的泪,马上被风干。
只是后悔,一整夜,都忘了告诉你,我只是个游学的浪子,你去到哪里,我可以跟到哪里。
开始辗转在你讲过的每个地方,世界不再灰白,象你讲的鲜活;没有多余的精力的去分辨这些鲜活,我要你从这些景象中走出来,从容又迫切。
不记得我去过了多少地方,我活在你讲的世界,暴戾而疯癫;时常无端的咆哮,独自饮醉,也回去过那片大漠、在那片风沙中望眼欲穿,最后只是横溢而揪心的疼与茫然。
我开始作画,在你留下的画卷中,画你的样子;如此,我怨恨自己,不能把你美丽的面容跃然纸上,无数次,提笔未落,只是因为我知道,如何巧夺天工的工笔,也比不得你本人、在我心中的容貌;无数次,我对着那副没有面容的繁花图,无所适从。
颠沛流离,很多年。
海,阴郁的海、冷酷无际,浪,雷电,冷雨,千人力的大船摇曳不止;不记得第几次航海,不记得多少回惊涛骇浪,水手开始来回的奔波的,呼喊人群聚集到甲板,寥寥的救生艇,承载数不清的生命;自己本是薄命轻生的浪荡汉,唯一的想法,却是活下去,活下去、与你相遇;不顾高官贵族,不顾老弱妇孺;我拨开层层身体挤向救生艇的那刻,一只柔弱的手拉住了我,那席卷而来的温度和芬芳,熟悉着颠覆着。
你,是你;每一次的相遇都是顷刻的宁静,身边的世界依旧纷乱,是你把这世界驱的烟消云散;安静、痴迷、用力的拥着你,我于你的安静,甚至安稳;泪比风暴都来的狂妄,然后我又欣喜的痴笑;你象我一样,去流泪、去傻笑,我们反复的流泪傻笑,这种欣慰,蔓延海天。
任何话都来不及讲,崩裂倾倒,大船翻落在海面,现实把我们沉重的拉回到残酷中;再次为你恨了自己,恨自己蹒跚失措,没有拥紧你,没有握紧你;你跌落在尺寸之远,抱着一块甲板,我朝你游近,一次次被巨浪拒绝,看到焦急的你,你推着甲板朝我游来,你眼中不曾有的惊恐急切,几次我们的手指都触到一起;如隔天堑,痛!不欲生。
咫尺的距离原来如此遥远,听到你绝望断续的呼喊,你嘶哑的声线,“在画中、再相见”;只是某一刻,坚于呼吸,于是放弃了呼吸,若是用这点呼吸的力气可以游向你;身体终是力不从心,放弃了挣扎,几近绝望的沉淀,灰白的世界、晦涩冰冷的海水渐渐的上涨,透过灰白,望着血红的你的身影,你在灰白的上方,逐渐被荡的遥不可及,你仰天无力的呼喊,象那个大漠中咆哮流泪的我。
我努力的撑着眼睛,不肯闭上,守着你的红,直到一片漆黑、一种比刺骨更刺骨的寒意占据了我,还有最后那几次无意识的痉挛;痛!不欲死。
我该死,但在渔家的床榻支开了眼睛;惶惶然,重回到这个灰白的世界,魂不守舍。
“在画中、再相见”,那漫山的野花,足够我们骄狂撒野,在这里的你、被我娇宠万分;我在这里,任何男子都不能匹,只为有你;花开的季节,痴痴去寻这些山坡和野花,我迷醉在花间,全部的色彩和芬芳,如你就在身边;把手指插进泥土,我与繁花的血肉模糊,把你抓的很紧很紧,不离不弃;完美的情节,越生夸死,为这个约定可以疯癫不羁、为它可以郁郁寡欢。
有人说,年年花开,画中的地方,早已经物是景非;有人说,画中的景象,奇异绚丽,可能只是作者的幻想;幻想,对,即使这都只是幻想,它远在天际、荡然无存,我也要把它拉回九天之下;有时候,不得不想一个可能,不敢去想的可能,要是,要是你已不在人世!但,但你怎能不在人世,你答应过再相见,应在那里等我,象我一样,倔强的活……
爱极,真的可以生恨,你于我未果的浓郁,使我对这灰白的世界生厌;我想过报复这漫天的灰白,那便是死,但,我怎能死,留你一人在世间,被孤独反复的煎熬;如我现在的孤独,孤独痛、思念甚痛,孤独到无疾而终。
飘零游曳,居无定所又是大半生。
我已老迈,病入膏肓,卧在街巷板铺,以画悬赏,有人能讲出画中的位置,无所以诺,报以一命;人都惊叹画中的美景,人都奢望看到画中女子的容貌,我又何尝不切切;没有人惜奄奄我命,没有人告诉我画中的归宿;受过烈日炎炎、受过暴雨瓢泼、望过阴云密布、望过月朗星稀,世界依旧是灰白一片,我,被爱涂炭,了无希望。
只是在无数次咽气之间,一个好心的路人讲了,南国有仙山,有缘人相至…..
我确是到了仙山,幻真幻假;确是再见到了你,你坐在雪地的中央,依旧身着红袍、那般雍容;感恩泣零,延喘到你的身边,身体已经无力的做出任何举动,你却说把你勒的太紧;我抚摸着你银白的发丝,细数着你满脸的皱纹,很美,如我初遇你的惊艳;相互的融化,忽的,世界已不再灰白,漫布周围的是葱茏的花草,那些色彩流淌过我们,天上没有了雪,是层层压近的花,把我们淹没,我们混淆在其中,难分彼此,难舍难离。
神情恍惚,叹出蝉翼般最后一口气,刚才,大概只是我弥留的幻觉……
若干年后,采药郎中在南方一山,惊觉一墓,墓身硕大,繁花迷乱;此后被传为佳话,墓名,乱花繁。
原来,你叫花繁;我单名一字,乱。